迟子建散文精品赏析
迟子建,这个名字近年来在中国当代文坛上十分响亮。自1983年开始文学创作以来,她带着高纬度人朴实、清新的性格,越过片片创作的峰峦,给低迷的中国文坛注入一袭凉爽的空气。下面就是小编给大家整理的迟子建散文精品赏析,希望大家喜欢。
迟子建散文精品赏析篇1:与周瑜相遇
一个司空见惯、平淡无奇的夜晚,我枕着一片芦苇见到了周瑜。那个纵马驰骋、英气逼人的三国时的周瑜。
因为月亮很好,又是在旷野上,空气的透明度很高,所以即使是夜晚,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当时我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袍,乌发披垂,赤着并不秀气的双足,正漫无目的地行走在河岸上。凉而湿的水汽朝我袭来,我不知怎的闻到了一股烧艾草的气息,接着是鼓角相闻,我便离开河岸,寻着艾草的味儿和凛凛的鼓角声而去,结果我见到了一片荒凉的旷野,那里的帐篷像蘑菇一样四处皆是,帐篷前篝火点点,军马安闲地垂头吃着夜草,隐隐的鼾声在大地上沉浮。就在这种时刻,我见到了独自立在旷野上的周瑜。
我没有小乔的美貌,周瑜能注意到我,完全是因为在这旷野上,只有两个人睁着眼睛,而其他人都在沉睡。那用眼睛在月光下互相打量的两个人,一个是我,一个就是周瑜了。
因为见到了我最想见到的一个男性,所以那一瞬间我说不出话来,我见到亲密的人时往往都是那个表情。
周瑜身披铠甲,剑眉如飞,双目炯炯,一股逼人的英气令我颤抖不已。
“战事还未起来,你为何而发抖?”周瑜说。
我想告诉他,他的英气令我发抖,只有人的不可抗拒的魅力才令我发抖,可我说不出话来。
我不知道又有什么战事要发生。这么大规模的安营扎寨,这么使周瑜彻夜难眠的战事,一定非同一般。短兵相接,战前被擦得雪亮的军刀都会沾有血迹。只有刀染了血迹,战争才算结束。多少人的血淤积在刀上,又有多少把这样的刀被遗弃在黄土里,生起厚厚的锈来。
周瑜并没有在意我的发抖,而是将一把艾草丢进篝火里,我便明白了艾草味的由来。可是先前所闻的鼓角声呢?
周瑜转身走向帐篷时我见到了支在地上的一面鼓,号角则挂在帐篷上。他拿起鼓槌,抑扬顿挫地敲了起来,然后又吹起了号角。他陶醉着,为这战争之音而沉迷,他身上的铠甲闪闪发光。
我说:“这鼓角声令我心烦。”
周瑜笑了起来,他的笑像雪山前的回音。他放下鼓槌和号角,朝我走来。他说:“什么声音不令你心烦?”
我说:“流水声、鸟声、孩子的吵闹声、女人的洗衣声、男人的饮酒声。”
周瑜又一次笑了起来。我见月光照亮了他的牙齿。
我说:“我还不喜欢你身披的铠甲,你穿布衣会更英俊。”
周瑜说:“我不披铠甲,怎有英雄气概?”
我说:“你不披铠甲,才是真正的英雄。”
我们不再对话了。月亮缓缓西行,篝火微明,艾草味由浓而淡,晚风将帐篷前的军旗刮得飘扬起来。我坐在旷野上,周瑜也盘腿而坐。
我们相对着。
他说:“你来自何方?为何在我出征前出现?”
我说:“我是一个村妇,我收割完芦苇后到河岸散步,闻到艾草和鼓角的气息,才来到这里,没想到与你相遇。”
“你不希望与我相遇?”
“与你相遇,是我最大的心愿。”我说。
“难道你不愿意与诸葛孔明相遇?”
“不。”我说,“诸葛孔明是神,我不与神交往,我只与人交往。”
“你说诸葛孔明是神,分明是嘲笑我英雄气短。”周瑜激动了。
“英雄气短有何不好?”我说,“我喜欢气短的英雄,我不喜欢永远不倒的神。英雄就该倒下。”
周瑜不再发笑了,他又将一把艾草丢进篝火里。我见月亮微微泛白,奶乳般的光泽使旷野显得格外柔和安详。
我说:“我该回去了,天快明了,该回去奶孩子了,猪和鸡也需要食了。”
周瑜动也不动,他看着我。
我站了起来,重复了一遍刚才说过的话,然后慢慢转身,恋恋不舍地离开周瑜。走前我打着哆嗦,我在离开亲密的人时会有这种举动。
我走了很久,不敢回头,我怕再看见月光下周瑜的影子。快走到河岸的时候,却忍不住还是回了一下头,我突然发现周瑜不再身披铠甲,他穿着一件白粗布的长袍,他将一把寒光闪烁的刀插在旷野上,刀刃上跳跃着银白的月光。战马仍然安闲地吃着夜草,不再有鼓角声,只有淡淡的艾草味飘来。一个存活了无数世纪的最令我倾心的人的影子就这样烙印在我的记忆深处。
我伸出一双女人的手,想抓住他的手,无奈那距离太遥远了,我抓到的只是旷野上拂动的风。
一个司空见惯、平淡无奇的夜晚,我枕着一片芦苇见到了周瑜。那片芦苇已被我的泪水打湿。
迟子建散文精品赏析篇2:云淡好还乡
屋顶的霜几乎是与泛黄的叶片同时出现的,所以很难说它们哪一个更能预示秋天的到来。园田经过收获的洗礼已变得一片荒芜,蝴蝶无奈地蜕化和死亡,美丽的翅膀已成为其他虫子弥留之际的尸衣。盛夏时节曾喧嚣不已的河水已平静如一个受孕的女人。家禽不再喜欢东游西逛,温暖的窝使它们变得格外懒惰。
屋顶的霜在凌晨时是银色的。而太阳出来后它们则是奶色的。阳光只需触摸它们一小时左右,这霜就会消失,幻化成水珠一滴滴地由屋檐垂下。有时恰好人从屋里出来,一滴水就滑进颈窝,这个人必定一缩肩膀,嗔怪一声:“没长眼睛的。”
水珠当然也长着眼睛,它只不过喜欢恶作剧罢了。有时一条狗闻到灶房的香味往屋里钻,水珠也滴答地落到它身上,狗便抖抖身子,企图拂掉水珠,殊不知它早已渗入它的毛发中了。
男人们开始收拾菜窖,然后将白菜、土豆、萝卜等越冬蔬菜储藏起来。女人们忙得不可开交:腌酸菜、糊窗缝、翻新棉衣。最幸福的要数小孩子了,他们欢快地在户外的秋风中跑来跑去,却还要时不时地嚷嚷:“真要来冬天了,手都冻麻了。”好像他们的手若不被冻麻,冬天就会远离塞外似的。
大兴安岭的秋天就这么有声有色地展开了画卷。别看居民区一派萧瑟,但有一处却极为绚丽,那就是房屋的土墙。一把把菜籽呈伞状垂吊着,已被晒成褐色的蘑菇干散发出一股菌类植物特有的气味。火红的辣椒串和雪白的大蒜辫子像一对相依相偎的恋人,相互盘绕在一起,难解难分。阳光照着那土墙,那色彩就浓烈得仿佛要横溢而出。红的要伸出舌头,紫的要流出汁液,黄的要弄疼谁的眼睛,白的想变成一团呵气去逗弄你的耳朵。
森林的色彩就更加丰富了。落到地上的树叶有褐黄、金黄和浅黄的,也有猩红、浅红和半青半红的。半青半红的叶子多半是被狂风劫掠而下。白桦树的叶子在阳光下仿佛是一树金币,铃铃作响。而肥硕的柞树叶子则整齐地变为红色。至于修长的落叶松,它的针叶像歌声一样在风中洋洋洒洒地舞动,每一根都是一个灿烂的音符。
呈“人”字形南飞的大雁优雅地告别一座座山村。极淡极淡的云在蓝天下漂泊着,无声无息。这时候任何一种声音都会传得很远,因为大地沉寂,天空澄碧。
男人们把蔬菜下到窖里后,就该将农具一 一拾起,归置到仓房里,待到明年开春再用。接下来他们要检查一下房屋的泥坯是否因为夏日淫雨的侵蚀而有大面积脱落的地方,然后和上黄泥修补一下。当然还要用瓦刀从火墙敲下一块砖来,掏掏里面的灰,不然一个冬天火炉会吞吃大量的柴禾,灰越积越厚,有时将使烟道不畅。火炉倒烟的滋味可不好受,一家老少在浓烟中咳嗽着,外面寒风嘶鸣,又不能轻易打开门来放烟。所以准备工作要事先做好。
当这一切都井井有条之后,有心情的男人就要编鸟笼子,预备大雪封山时去捕鸟。喜欢打猎的则用细铁丝编兔子套和狍子套,猎枪自然也要好好擦一擦了。擦猎枪的时候他们也许会哼上一支歌,歌声时断时续,如萤火虫一明一灭。
秋天自顾绚烂着、凋零着。当天空晴得几乎存不住一丝云彩时,河水仿佛是不流动了。薄冰开始出现,屋顶的白霜只到正午时分才稍稍融化一些。菜园中的虫子全部销声匿迹,年纪大的人及时穿上了冬衣,到户外走动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这时候的白桦树已经全部脱落了一树金黄色的叶片,仿佛由富人沦落为乞丐。猩红的柞树叶子也收缩成褐色,完全失去了水分。如果一阵狂风席卷而来,林地的落叶就满天飞舞,不知所措地旋转着。
大雁南飞,蝴蝶和蜻蜓也入了泥土。女人们忙完了一个秋天的活,就捶着酸痛的背,失神地望着天空中薄薄的云彩,想着该回老家看一看。想着出嫁那天离开娘家时的情景。有时就想出了泪,可又舍不得轻易动用柜子里的积蓄。于是晚上就常在梦里见到过去的炊烟,房舍,亲戚。
想着世界不这么大该有多好,生活中没有这么多条漫长的路该有多好。这时候她们最渴望获得男人们温存的体贴。而男人的呼噜总是无忧无虑地起伏着,女人就仿佛听见潮水翻涌,自己则像孤舟在波峰浪谷中颠簸着。
天高云淡的时节似乎所有的生物都在怀乡。花草凋零除了说明它们对季节的不适应外,还隐喻着它们的生命渴望转换成另外一种状态,一种逍遥的休息状态。
虽然说冬天的漫漫大雪掩盖了它们的声音和形象,可第二年的春天它们又会复苏,生机像深潭下的水草一样疯狂地弥漫。虫子依然活泼地在田间蠕动,蜻蜓的翅膀依然在明媚的阳光下闪烁,各色花卉将馨香畅快地吐露出来,只不过并蒂的花可能变成了三朵或者四朵,花瓣也由单层变为二重或三重。带着一种还乡后的温足和平静,它们望着天上变幻莫测的云时就有一种亲切感,因为淡淡的云缥缈地出现时,它们又会还乡。它们因此而变得永远年轻。
那些幻想着还乡的女人们呢?她们的鬓发渐渐变白,手指粗糙不堪,望着日月的清辉时会不由自主地花眼。她们的膝下已有了孙子孙女。
柜子里的积蓄还是过去的样子,她们已经舍得花钱还乡,却力不从心了。何况那故乡的双亲早已故去,兄弟姐妹也到了夕阳般的年龄,她们去了又能寻到什么?然而每逢天高云淡的时候,她们仍然一如既往地做着还乡的梦。
迟子建散文精品赏析篇3:最是花影难扫
故乡的春夏,要问什么店铺的生意最清冷?无疑是花店了。因为这时节大自然开着豪气十足的花店,谁能与它争芳菲呢。花儿开在林间,开在原野,开在山崖,开在水边,当然,这样的花儿都是野花,达子香,白头翁,蒲公英,百合,芍药,铃兰,鸢尾,绣线菊等,它们仿佛彩虹的儿女,红红白白,紫紫黄黄的,绚丽极了。
这时节的居民区也是花团锦簇,农人们栽种在花圃的虞美人,大丽花,步步高,牵牛花,金盏菊等,呼应着菜圃中的土豆花,豆角花,茄子花和倭瓜花。野花和花圃中的花儿,专为悦人眼目的,不肩负给人提供食物的使命,大抵是只开花不问结果,如热烈的情人,不计前程,恣意盛开。而菜圃中开花的植物,命系人类的餐桌,花开得就规矩,适度,收敛,除了倭瓜花开大朵,其余的细细碎碎的,它们得留着精气神儿坐果呀。
菜圃中每朵花的背后,都有一个看不见的宇宙,这个宇宙就是果实。西红柿能否饱满红润,决定了它与鸡蛋为伍时,能不能在金黄和雪白之间,为它注入最炫目的落霞;茄子是否硕大,决定了它与鲇鱼相遇时,能吸纳多少鲇鱼肌理的鲜香;豆角是否厚实,决定了它出锅时是否跟入锅时一样的出息,不让主人的碗盘亏空;土豆是否圆滚滚,决定了它们在被蒸煮的过程中,能否像孩子一样绽开笑脸;辣椒是否挺实鲜辣,决定了它能为姑娘们省下多少口红。
花圃和山间的花儿还开着呢,菜圃的花儿早就谢了,结了果子。待到秋天,人们收获了果实,霜也来了。霜是花朵的敌人,它们一来,花季就结束了。被霜打过的花儿,在阳光中耷拉着脑袋,憔悴不堪,满脸是泪。它们哭也是没用的,想要绰约的风姿,想要蜜蜂与蝴蝶同欢的快乐,只有等待春回大地了。此时它们也许会羡慕菜圃那些不起眼的花儿,它们结了果,在冬天还活着——谁家的地窖不储藏着土豆和萝卜呢。
冬天的花朵是什么呢?是雪花和霜花,可这样的花儿太素白了,又太脆弱了,说化就化,于是喜欢鲜亮颜色的女孩子们,不想让漫漫长冬为这样的花儿所统率,她们在深秋糊窗缝时,就在两层窗中间的隔层里,造了一个花园。
那是独一无二的梅园。
极北的房屋,为了抵御寒流,玻璃窗都是双层的。这双层窗,一拃间距。深秋时节,人们在用毛边纸或是废报纸糊窗缝时,会在二层窗间,放上二三十厘米厚的保暖的锯末子,然后插几枝用蜡油捏成的梅花。
那时北方偏僻的山村大都没通电,蜡烛是我们的光明神。蜡烛通常红白两色,从供销社买来。蜡烛将要燃尽时,烛芯气数已尽,侧歪了身子,人们只得吹灭蜡烛,留下烛头。女孩子们最喜欢那一块块润泽的蜡烛头了,尤其是红色的。我们会把它们珍藏起来,到了糊窗缝时,将收集到的蜡烛头,放到一个空的铁皮盒里,坐到火炉上融化了,一手擎着选好的形态妖娆的干树枝,一手在滚烫的烛油和凉水之间飞转,让干树枝瞬间成了干枝梅。
捏蜡花要眼疾手快,勇气也不能少。大拇指和二拇指要紧密团结,先是共同探入滚烫的烛油(有点赴汤蹈火的意味),然后赶紧撤兵,再探入事先备好的一碗凉水中,让沾在指尖的那层烛油,瞬间冷却而不失黏性,再飞速移兵至干树枝,随你选什么位置,以枝条为主心骨,大拇指二拇指对着它一捏,奇迹出现了,花瓣似的烛油从指尖脱落,一朵粉红娇嫩的梅花,灿灿绽放了!一朵,两朵,三朵,七八朵,数十朵,干树枝瞬间春色贯通,梅花点点了!因为女孩手指粗细有别,再加上所蘸蜡油厚薄不同,蜡花有大有小,有胖有瘦,有深有浅。但不管怎么的,它们都是霜雪时节开得最烂漫的花儿!我们把这样的梅花,插在二层窗格芳香的锯末子上,它们就像开在金色的泥土里。这时你封上窗,一个冬天就有花儿看了。
这样的梅园什么时候消失呢?当寒风撤兵,春风长驱直入,把山岭涂抹上绿色,野花和庭院的花儿姹紫嫣红时,人们要开窗闻花香鸟语,破败的梅园也就成为春风中的垃圾,被清理掉了。
我很喜欢苏轼的那首《花影》:“重重叠叠上瑶台,几度呼童扫不开。刚被太阳收拾去,又教明月送将来。”研究者总把它说成政治抒情诗,说是苏轼在抒发他内心的愤懑,可我更愿意把它看作一首清新的自然诗。花影在台阶摇曳,任凭什么扫把,也扫不开它。这日光和明月下永不消散的花影,就是时光,不管它穿越多少年,总会把美留在人的心头。就像我遥想逝去的花儿,无论是山间的,还是花圃和菜圃中的,抑或是我们亲手在二层窗格打造的梅园,它们没有随着时光流逝而被遗忘,而是像风一样,一直吹拂着我的记忆,不让它沉睡。
哦,还忘了说,我父亲当年看我捏蜡花,还帮我修剪过干树枝呢。他会掰下一些枝条,让它变得疏朗,且斜斜地朝向一侧,好像拱着虾米腰。我嫌这样的花枝没有精神,老态龙钟的,撇进炉膛烧掉。他还叫我不要在干树枝上,捏那么多的蜡花,说花多了反而不受端详。我才不听他的呢,那时我和所有的女孩子一样,觉得花满枝头才美。等我到了父亲那般的年龄,真正懂得美以后,父亲已去了另一世界,再无人为我修剪那样的梅枝了。而且,我们也不再捏蜡花,村落通了电,我们不用蜡烛了。我们得到了永恒的光明,却失去窗格里的梅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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