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玄的作品
林清玄的散文往往包含了深远的禅意,下面是小编整理的林清玄的作品,以供大家阅读。
林清玄的作品:与太阳赛跑
我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放学回家,看到天边的夕阳正要沉落,晚霞一道一道从山谷升起。
“我要和太阳赛跑,要在太阳没有下山以前跑回家。”我心里有一个声音说。
然后,我拔足狂奔,一刻也不停歇地跑回老家的三合院。我站在大厅的红门外时,夕阳还露出最后的一角,迷离的光影映着红门上的狮头钢扣。
我安静地站在厅前,看夕阳一分一分地沉到山的背面,心里涨满了感动,跑进厨房对正在生火炊饭的母亲说:“我跑赢太阳了,我跑赢太阳了。”
接下来,我的小学时代几乎都是在与太阳赛跑,在夕阳未落前返家,欣赏着蕉园上那绝美的落日。我对生命的美感就是从那时有的,我觉得如果不比时间跑快一步,就没有空间、也没有心情享受落日的美景了。
只是,生命的悲情是,我们自以为比时间快一步,但岁月也很快地被时光掩埋。
对人生高远的目标,虽然我们也曾像与太阳赛跑时一样地奔赴前程,有时站在红门前微笑,以为赢过了什么,但夕阳总是在我们微笑时,依然沉落。
当然,如果我们悲哭,它还是要沉落的。
因此,任何的奔赴与企求都带着一些虚妄的本质吧!还不如回到这当前的一刻,以全身心投注于每一个变化之中,在因缘的变化中顺应、无憾、欢喜。
到了四十岁,可能说不出“我跑赢太阳了”这样有豪情的话。
但是,每天我起床的时候,对着镜子的第一件事就是对自己的影像说:“晦!让我们今天来为生命创造一点什么吧!”
每天,都含着笑意,来与宇宙时空的无情、与岁月生命的多变,共同运转,那么在大化中,也会有江上明月,山间清风,岸边垂柳那样的美景,不断地映现。
我,宁与微笑的自己做拍档,不要与烦恼的自己同住。
我,要不断地与太阳赛跑!不断穿过泥泞的田路,看着远处的光明。
林清玄的作品: 为现在,做点什么
有一天,我在敦化南路散步,突然有人从背后追上我,她一面喘着气,一面说:“请问,你是林清玄吗?”
我说:“是的。”
她很欢喜地说:“我正想打电话到出版社找你,没想到就在路上遇见你。”
“你有什么事吗?”我说。
“我……”她欲言又止,接着鼓起勇气说,“我觉得,我还没有学佛以前很快乐,现在旺活却过得很痛苦,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出了问题?”
然后,我们沿着种满松香树的敦化南路散步,人声与车流在身边奔驰,有时我感觉这样看着不知从何处来、又要奔向何处的车流,总感觉是在看一个默片电影的段落,那样匆忙,又那样沉寂。
我身旁的中年女士向我倾诉着生活与学佛的冲突、挣扎,与苦痛:“我每天要做早晚功课,每次诵经一个小时。为了做早晚功课,我不能接送小孩上下学,先生很不满意,认为我花太多的时间在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上面。”
“我的小孩很喜欢热门音乐,可是我们家只有一套音响,如果我放来做早晚课,他们就不能听音乐,常因此发生争执,孩子也因此不信佛教,讲话时对佛菩萨也很不礼貌,我听了更加痛苦。”
“我的公婆、先生、小姑都信仰民间信仰,过年过节都要杀鸡宰鸭拜拜,我不能那样做,那样做就违背我的信仰,如果不做,就要吵架,弄得鸡犬不宁。”
“我很想度他们,可是他们排斥我,也排斥佛,使我们之间不能沟通,林先生,你看我该怎么办?”
她说到后来,大概是触及到伤心的地方,眼眶红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学佛呢?”我说。
她说:“这个人生是苦海,我希望死后去往生西方极乐世界。”
“那么,你为什么要每天做早晚功课呢?”我又问。
“因为我自己觉得业障很重,所以必须做功课来忏悔过去的业障。”她非常虔诚地说。
“你有没有想过,除了过去和为未来打算,应该为现在做点什么呢?”
她立刻呆住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因为确实在她学佛的过程中,她完全没有想过“现在”这个问题。
我就告诉她:好好地对待先生,这是很好的功课!每天关怀孩子,接送他们上下学,这也是很好的功课!试着不与人争辩,随顺别人,也是很好的功课!甚至与孩子一起听热门音乐,使他们感受到母亲的爱,因而安全无畏,也是很好的功课!菩萨行的“布施”“爱语”“利行”“同事”讲的就是这些呀!如果我们体验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把自家里的那本经,读通、读熟了,体验真实的佛法就很简单了。
“因为,家里的这一本经和佛堂墙壁上的经是一样深奥、不可思议的呀!”
林清玄的作品: 海边的白蝴蝶
我和两个朋友一起去海边拍照、写生,朋友中一位是摄影家,一位是画家,他们同时为海边的荒村、废船,枯枝的美惊叹而感动了,白净绵长的沙滩反而被忽视,我看到他们拿出相机和素描簿,坐在废船头工作,那样深情而专注,我想到,通常我们都为有生机的事物感到美好,眼前的事物生机早已断丧,为什么还会觉得美呢?恐怕我们感受到的是时间,以及无常,孤寂的美吧!
然后,我得到一个结论:一个人如果愿意时常保有寻觅美好感觉的心,那么在事物的变迁之中,不论是生机盎然或枯落沉寂都可以看见美,那美的原不在事物,而在心灵、感觉,乃至眼睛。
正在思维的时候,摄影家惊呼起来:“呀!蝴蝶!一群白蝴蝶。”他一边叫着,一边立刻跳起来,往海岸奔去。
往他奔跑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七八只白影在沙滩上追逐,这也使我感到讶异,海边哪来的蝴蝶呢?既没有植物,也没有花,风势又如此狂乱。但那些白蝴蝶上下翻转的飞舞,确实是纷常美的,怪不得摄影家跑那么快,如果能拍到一张白蝴蝶在海浪上飞的照片,就不枉此行了。
我看到摄影家站在白蝴蝶边凝视,并未举起相机,他扑上去抓住其中的一只,那些画面仿佛是默片里,无声、慢动作的剪影。
接着,摄影家用慢动作走回来了,海边的白蝴蝶还在他的后面飞。
“拍到了没?”我问他。
他颓然地张开右手,是他刚刚抓到的蝴蝶。我们三人同时大笑起来,原来他抓到的不是白蝴蝶,而是一片白色的纸片。纸片原是沙滩上的垃圾,被海风吹舞,远远看,就像一群白蝴蝶在海面飞。
真相往往是这样无情的。
我对摄影家说:“你如果不跑过去看,到现在我们都还以为是白蝴蝶呢!”
确实,在视觉上,垃圾纸片与白蝴蝶是一模一样,无法分别的,我们的美的感应,与其说来自视觉,还不如说来自想像,当我们看到“白蝴蝶在海上飞”和“垃圾纸在海上飞”,不论画面或视觉是等同的,差异的是我们的想像。
这更使我想到感官的党受原是非实的,我们许多时候是受着感官的蒙骗。
其实在生活里,把纸片看成白蝴蝶也是常有的事呀!
结婚前,女朋友都是白蝴蝶,结婚后,发现不过是一张纸片。
好朋友原来都是白蝴蝶,在断交反目时,才看清是纸片。
未写完的诗、没有结局的恋情、被惊醒的梦、在对山看不清楚的庄园、缘尽情未了的故事,都是在生命大海边飞舞的白蝴蝶,不一定要快步跑去看清。只要表达了,有结局了,不再流动思慕了,那时便立刻停格,成为纸片。
我回到家里,坐在书房远望着北海的方向,想想,就在今天的午后,我还坐在北海的海岸吹海风,看到白色的蝴蝶——喔,不!白色的纸片——随风飞舞,现在,这些好像真实经验过的,都随风成为幻影。或者,会在某一个梦里飞来,或者,在某一个海边,在某一世,也会有蝴蝶的感觉。
唉唉!一只真的白蝴蝶,现在就在我种的一盆紫茉莉上吸花蜜哩!你信不信?
你信!恭喜你,你是有美感的人,在人生的大海边,你会时常看见白蝴蝶飞进飞出。
你不信?也恭喜你,你是重实际的人,在人生的大海边,你会时常快步疾行,去找到纸片与蝴蝶的真相。
林清玄的作品:车倒一车柠檬
市场里有一对夫妇在叫卖柠檬:“三斤二十元,三斤二十元——柠檬大俗卖。”
我随着人群围过去看,觉得三斤二十元太便宜了,大概不会有什么好货色。
青翠的柠檬被堆满在卡车上,我小时候种过柠檬,因此一眼就看出那是很好的柠檬,果皮薄软、颗粒饱满、外表光滑、水分淋漓的样子。
我边挑选柠檬,边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这柠檬卖这么便宜,成本啖收得回来?”
卖柠檬的是一位中年的汉子,脸上有农夫的风霜,他笑着说:“我今天开车出门的时候,正好有一个人车倒一车柠檬,我就停车去帮他捡,他对我说:‘少年仔,这柠檬太俗了,我不想捡了,让你捡去卖好了。”说完,他就开车跑走了,我只好把柠檬车来这里卖,本来要随便让人捧走,但想到我检柠檬也要工,汽车也要油钱,所以大俗卖,三斤二十元。”
买柠檬的人听了全笑起来,农夫的太太听了也忍不住噗哧笑出声音,拍着丈夫的肩膀,对顾客说:“今年种柠檬,了得涂涂涂,还有心情讲这些笑话。”
由于农夫夫妇的开朗,大家都把同情转化为敬佩,加上柠檬实在太便宜了,一车柠檬很快就被清扫一空。
我回家一边喝清凉的柠檬汁,一边想到农夫讲到车倒柠檬的神情语调,心里很感动,仿佛在盛夏中也有清凉。我们生活中偶尔会有悲苦,但对那些有幽默感的、能挺身迎向悲苦的人,悲苦只是一阵凉风吹拂。
“历经万般红尘劫,
犹如凉风轻佛面。”
真的,柠檬是最酸的,可是加了一点蜂蜜,没有任何饮料可以和它相比,生活的悲苦仿佛柠檬的酸,幽默的态度则是蜂蜜,使最酸的柠檬汁也有着美好的滋味。
小人物在生活里也能练出幽默的心,这是无可怀疑的。
你看看市场里有一块大招牌:
“种西瓜的自杀了,西瓜一斤五元,包开包甜,不甜免钱。”
其实种西瓜的并没有自杀,那卖西瓜的人就是瓜农。
你听听卖成衣一件九十九元的人,他怎么叫卖:
“阮头家跑路去大陆,薪水没发给我们,只好把成衣厂的衣服拿来抵工钱,免本的,只收各位走路的工钱。”
仔细问问,他八成是自己口中跑路去大陆的头家。
那清晨就出发、从莺歌挑着杯碗来卖的老人,一个杯子只能卖五元;那从宜兰坐火车挑着自种的丝瓜与竹笋来卖的妇人,一条丝瓜只卖十元;那坐着轮椅沿路叫卖抹布的、失去双腿的人……这些人不发一语,他们坚毅的脸容就使我感动。
因此,每次我对生活感到意兴阑珊的时候,就会走到人潮穿流的市场,去看看小人物的生活场景,他们在这混乱的社会坚持着生命的意志,用宽广的心来包容失败与践踏,实在是生活里打破了底线的结果。
这时候,我的心就会像春天的草木重获生机,与那些卑微的人站在共同的土地上,准备开新的花,结新的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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