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 失掉的好地狱
鲁迅先生的文章总是发人深省。下面请欣赏小编带来的鲁迅的《失掉的好地狱》。
《失掉的好地狱》原文:
我梦见自己躺在床上,在荒寒的野外,地狱的旁边。一切鬼魂们的叫唤无不低微,然有秩序,与火焰的怒吼,油的沸腾,钢叉的震颤相和鸣,造成醉心的大乐,布告三界:地下太平。
有一伟大的男子站在我面前,美丽,慈悲,遍身有大光辉,然而我知道他是魔鬼。
“一切都已完结,一切都已完结!可怜的鬼魂们将那好的地狱失掉了!”他悲愤地说,于是坐下,讲给我一个他所知道的故事——
“天地作蜂蜜色的时候,就是魔鬼战胜天神,掌握了主宰一切的大威权的时候。他收得天国,收得人间,也收得地狱。他于是亲临地狱,坐在中央,遍身发大光辉,照见一切鬼众。“地狱原已废弛得很久了:剑树消却光芒;沸油的边际早不腾涌;大火聚有时不过冒些青烟,远处还萌生曼陀罗花,花极细小,惨白可怜。——那是不足为奇的,因为地上曾经大被焚烧,自然失了他的肥沃。
“鬼魂们在冷油温火里醒来,从魔鬼的光辉中看见地狱小花,惨白可怜,被大蛊惑,倏忽间记起人世,默想至不知几多年,遂同时向着人间,发一声反狱的绝叫。
“人类便应声而起,仗义执言,与魔鬼战斗。战声遍满三界,远过雷霆。终于运大谋略,布大网罗,使魔鬼并且不得不从地狱出走。最后的胜利,是地狱门上也竖了人类的旌旗!
“当鬼魂们一齐欢呼时,人类的整饬地狱使者已临地狱,坐在中央,用了人类的威严,叱咤一切鬼众。
“当鬼魂们又发一声反狱的绝叫时,即已成为人类的叛徒,得到永劫沉沦的罚,迁入剑树林的中央。
“人类于是完全掌握了主宰地狱的大威权,那威棱且在魔鬼以上。人类于是整顿废弛,先给牛首阿旁以最高的俸草;而且,添薪加火,磨砺刀山,使地狱全体改观,一洗先前颓废的气象。
“曼陀罗花立即焦枯了。油一样沸;刀一样璋;火一样热;鬼众一样呻吟,一样宛转,至于都不暇记起失掉的好地狱。“这是人类的成功,是鬼魂的不幸……。
“朋友,你在猜疑我了。是的,你是人!我且去寻野兽和恶鬼……。”
一九二五年六月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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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失掉的好地狱》,作于1925年6月16日,最初发表于1925年6月22日《语丝》周刊第32期,后收入散文诗集《野草》。作品以梦幻的笔法描写诗人在令人恐怖的地狱旁边遇到一个魔鬼,然而这魔鬼并非青面獠牙,而是看上去美丽,慈悲,遍身有大光辉,他不是一般的鬼魂,他是被人类驱逐出地狱的原来的地狱的统治者。他以悲愤叹惋的口气给诗人讲述了鬼魂们怎样失掉了他统治下的“好地狱”。当初魔鬼战胜天神,收得天国,收得人间,也收得地狱。他于是亲临地狱,坐在中央,遍身发大光辉,照见一切鬼众。后来地狱慢慢废弛:剑树消却光芒;沸油的边际早不腾涌;大火聚有时不过冒些青烟,远处还萌生了曼陀罗花,花极细小,惨白可怜。于是鬼魂们在冷油温火里醒来,从魔鬼的光辉中看见地狱小花,受到蛊惑而记起人世,遂同时向着人间,发一声反狱的绝叫。“人类便应声而起,仗义执言,与魔鬼战斗。”最后魔鬼被驱逐出地狱,人类取得了地狱的统治权。当鬼魂们欢呼胜利时,人类统治地狱的使者已开始整饬地狱,用了人类的威严,叱咤一切鬼众。鬼魂们再次反抗时,却遭到人类的严厉镇压。于是人类完全主宰了地狱,制定出严刑峻法,那威凛远远超过魔鬼。于是鬼众们跌入更痛苦的深渊“一样呻吟,一样宛转,至于都不暇记起失掉的好地狱”。
以上是诗人假借魔鬼之口讲的魔鬼与天神和人类争夺地狱统治权故事的主体梗概。那么这以奇异的想象描写地狱境况的散文诗究竟蕴含着怎样的思想文化内涵呢?作品中的“地狱”“天神”“魔鬼”和“人类”各是喻指什么呢?我们还是先梳理一下以往研究者们提出的见解和观点。
先看主流的观点。以往大多数研究者都认为“地狱”是指北洋军阀统治下的北京;“天神”是指清朝统治者;“魔鬼”喻指的是北洋军阀统治者;“人类”则是喻指国民党新军阀。作品的主旨是揭露北洋军阀争权夺利的黑暗统治并对国民党取得政权后的蜕化变质做了预见。诸如:王瑶认为:“作者从那时自以为是‘鬼魂’的解放者,而当时尚未得志的一些国民党‘英雄们’的嘴脸上,已天才地预感到这些人根本不可能担负打破地狱,解放鬼魂的使命的。”李何林认为:“当时作者所在的北方军阀统治,确实是一个人间地狱,有些绅士、学者、正人、君子则在维护它,反对改革,反对不满现状,岂不是说是一座好地狱吗?但对于当时已开始和北洋军阀在争夺这地狱的统治权的国民党右派,作者也预感到将来他们的统治不会比军阀们更好。这预感是惊人的!”孙玉石也认为:鲁迅“对于民元以来鬼蜮横行的军阀统治,早有深陷于废弛的地狱的感觉,看到这些国民党政客‘未得志的英雄们的脸色和语气’,又产生了将沉沦于新的黑暗地狱的预见。鲁迅不愧是一个伟大的思想家。他这种惊人的预见,在国民党反动派代替了北洋军阀对中国的统治之后,已经变成了活生生的现实。”
有的研究者以这样的认识和思路,一方面推崇和称赞鲁迅的预见性和洞察力,一方面又批评鲁迅对革命前途是一种悲观的看法。如冯雪峰说:“这里说的地狱或废弛的地狱,指当时帝国主义和北洋军阀统治下的北京,也可以广泛地指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国。‘有雄辩和辣手,而那时还未得志的英雄们’,则显然指那时还未取得政权的国民党中的人物。……作者当时就已经预感到,如果像国民党中那些‘英雄们’取到了政权,那么,被压迫人民还会受到更严重的压迫,中国还要更黑暗。后来事实果然证明,国民党反动派统治的黑暗是超过了北洋军阀的统治的。这是这篇作品具有现实的战斗意义的方面。但另一方面,也流露着作者当时对于革命前途的一种悲观的看法。因为那类‘有雄辩和辣手’的‘英雄们’原是人民的压迫者,他们的‘得志’只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的黑暗统治的继续和加强;也就是说,他们本来不是‘地狱’的破坏者和‘鬼众’的解放者,拿他们来代表同‘魔鬼’对立的‘人类’是同现实不符合的。当时真正破坏‘地狱’的,是在共产党领导之下进行着革命斗争的人民群众自己。”这种研究带上了强烈的时代印痕和政治色彩。其特点就是先把鲁迅“拔高”为革命者,称赞其革命的洞察力和预见性,然后再以革命的政治标准来衡量和要求鲁迅,批评他对革命前途的悲观或消极。
再看20世纪90年代后出现的一些有别于主流的观点或看法。加拿大籍华人学者李天明提出“天神”“魔鬼”和“人类”分别喻指汉人建立的封建王朝、满族建立的清朝和辛亥革命以后的共和政体。他说:“‘天地作蜂蜜色的时候’可以喻指一个久远的过去;‘魔鬼战胜天神,掌握了主宰一切的大权’的描写,我视之为明朝的完结和清朝的建立。……魔鬼的形象可以反讽地喻指清朝统治。……鬼众终于奋起造反,在人类的声援下推翻了魔鬼的统治。有别于一些论者将人类解释为国民党,我认为喻指孙中山先生为首的革命党人。”胡尹强则从婚恋的角度解读,认为:“‘魔鬼’象征封建婚姻文化,是封建婚姻方式的人格化;‘地狱’则象征封建婚姻文化造就的封建家庭和社会生活。”“天神”则“也许是暗示在上古时期,人的婚姻制度是相对符合人性的自然。”而“鬼魂们发出反叛的绝叫了。这是喻指受封建婚姻制度压抑的鬼魂们的意识的觉醒。人类应声而起,仗义执言,与魔鬼战斗,是喻指启蒙运动……人类整饬地狱,是喻指启蒙运动后,人类创造新的婚姻规范、新的婚姻秩序和新的婚姻道德准则……在整饬好了的地狱里,婚外恋(不管出于怎样的苦衷)依然受到道德的责难。……诗人现在恋爱了,却失掉了好地狱——没有爱情的封建婚姻生活,即冰谷,即空虚中的暗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