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文君的散文
秦文君写过哪些散文呢?下面是小编整理的秦文君的散文,以供大家阅读。
秦文君的散文:红裙子
荒唐不,肖申生昨夜竟梦见一条女孩子的红裙子。它飘来卷去,光滑得像一阵轻风。红呢,红得纯粹,红得像印象中的太阳,醒来后,他多少有点慌,蹑手蹑脚地摸到卫生间去。镜子里反映出一张睡意未消的脸,鼻子以下、嘴唇以上的那个部位显出淡淡的棕色。糟糕,至少有三个月没照镜子了。从小他就对热衷于照镜子的妈妈感到疑惑,人难道会不认识自己?这种感觉一直延续到刚才,现在,突然断裂开。他聚精会神地审视着镜子里的肖申生。
他走在岔路子,不在梦中。因为装着许多初三新印好的教科书的书包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右肩上。那两条岔路窄得尖削,像一把锋利的剪刀的两条刀锋。蓦然,他眼前一亮,远远地,过来一个穿红裙子的女孩,他看不清她的脸,但从那轻盈的步子里,能想像出她有着柔和的微笑以及尖细的嗓音。他装模作样地俯下身去系鞋带,等着她从岔路上走近来。
走近了。那条红裙子红得耀眼,像裹着一面旗。他觉得很亲切,也很激动,因为他似乎已经抓到了那个梦。
“你早!”红裙子对他说,“你在等王小珏吗?”
肖申生这才认出她是同班的章娜。奇怪,同学两年,他只记得她是个圆脸的学习委员。课余间好像爱嚼泡泡糖,时而吐出一个大而白的泡泡。真的,他从未注意到她很美,更没发现她有一条很动人的红裙子。
圆脸的章娜一下子由糊模变得醒目,肖申生甚至还发现了她的脸颊上有两个酒窝,很小,圆圆的像两个句号。这意外的发现使他觉得挺纳闷。
“嘿,你怎么啦?”章娜抬起眉毛来问。
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好玩,就笑笑说:“我在想,王小珏怎么还不来。”他朝远处看着,像是一心一意地盼望好朋友。
章娜说:“我也想找他呢。”
正说着,王小珏匆匆跑来,一边把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往上推一推,总之,风度好极了。不过,章娜没在意,正东张西望地瞧着别处。
肖申生用手碰碰好朋友:“小珏,章娜找你有事。”
“是呵。”章娜转过脸来,“王小珏,能帮帮我吗?”
王小珏很紧张地笑笑,一面又郑重其事地点着头。肖申生想,他从未这么干脆过,一般说来,总用近乎于冷冰冰的冷静来对待别人——好朋友稍微例外一点。
章娜微微笑道:“听说你有一本《记叙文三百例》?”
王小珏连忙点头:“可以借给你看看。”
“帮我买一本好吗?”章娜说,“我跑了几家书店,都没买到。我太需要它了。”
“好吧。”王小珏说。话刚落音,他又添了一句,“是你自己要么?”
章娜点点头,随即便格格地笑起来:“越快越好!”
肖申生看出王小珏还想说些什么,可是,章娜跑开了,走到黄健的身边,两个人快步往学校走去。他和王小珏走在后头,听着章娜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突然,王小珏愤愤地说:“黄健算什么学生会主席,上学期作文成绩刚及格!”
肖申生没作声,他隐约觉得王小珏有了点变化,因为这位班里的大才子过去仿佛从没有气愤过,遇上功课以外的事只会吐出两个字:随——便。不过,肖申生今天不打算多想这个。他心里揣着一团让他不知所措的东西,他急想证实一下自己是否正常。
“你会做些挺古怪的梦吗?”肖申生问。
“梦吗?”王小珏晃晃那令人羡慕的大脑袋。刹那间,肖申生留意到好朋友的脸上跟自己一样,也有个发暗的区域。嘿!他晃完脑袋后才说:“梦都是古怪的,这是常识。”
两人并肩走着。肖申生甚至还闻到同伴身上有一股不像汗味的重重的油腻气,他傻傻地笑笑,想起爸爸身上有时也是这股味。
肖申生无缘无故地觉得心情开朗,仿佛美好的日子就在前头等着他。奇怪,走到教室门口时,他忽然感到这地方原来窄得要命!
教室里一片欢腾,黄健当然仍是中心人物。修得整齐的小平头,很上镜头的微笑,以及白得厉害的衬衣,这一切,都叫肖申生感到他像是哪家的小女婿,可是,黄健在女生们眼里倒有特殊的魅力。她们喜欢跟他接近,他呢,摆出一种很深刻的样子,跟她们口若悬河——天知道,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可怎么写起作文来就条理不清,而且干巴巴的。女生们不管这些,一旦有什么好差使,她们就非常一致地提他的名。男生们么,既然找不出什么特有力的理由,便也拗不过她们,跟在后头附和算了。
看哪,黄健挺自负地巡视四周:“我觉得大家的意见非常好,是对我这个学生会主席的支持。至于人选,得多考虑考虑……”
“嘻,打官腔。”有人提了一句,大家就齐声笑起来。黄健呢,摇摇头表示无可奈何,说:“好!好!打官腔就打官腔。你们说,哪个女生当副会长顶合适?”
没人作声。学校的学生会副会长学期一开始就转学走了。于是女生们就老吵着要选个女副会长,可真要问起选谁上去,她们就有些为难,不像选男生那么痛快。
黄健动动肩膀,他一向是很注意在女生面前保持良好的形象,“你们也真是的,人家想帮你们把意见带上去,你们又不响了。”
突然,王小珏冒出一句:“我看选章娜最合适,学习成绩一流,待人也诚恳……”
有一两个声音表示赞同,但不算普遍。肖申生发觉章娜涨红着脸低下头去,很难过的样子。他忍不住也叫起来:“我也同意章娜。”
女生们反响不大,男生们却一个个跟着很开心地叫着:“同意,坚决同意!”说实话,这回还带上点扫扫女生们威风的情绪。
黄健挺不自然地笑笑。当然,记性好的人都会记得,当初选举学生会主席,章娜是班里惟一投反对票的女生。后来,选举结果出来了,她还擦过眼泪。黄健当时一笑了之。不久,班里就出来一些传闻,说章娜有小野心,想当学生会主席……好像是最近,他们才常在一起说说笑笑。
“黄健,你同意不?”王小珏追问道。
黄健说:“我当然想让咱们班的女生选上去,这也能提高咱们班级的声誉呵。”
这句话,又得到了半数以上女生崇拜的目光。
下午放学后,肖申生他们又顺着那条尖削的路一直走到岔道口。该道别时,他忽而发现王小珏满脸愁云,不由得问道:“怎么啦?”
王小珏吞吞吐吐:“想去买书……能一起去吗?”
肖申生有点犹豫。妈妈病休在家,她脑子里的弦跟家里的钟弦一样,绷得紧而又紧。哪回他晚回去一会,她就问长问短,常常怀疑他在外头交了狐朋狗友。他懒得解释,所以就掐着钟点往回赶。
恰巧,章娜从后头赶上来,笑吟吟地说:“别忘了答应过的事呵。”话刚落音,那条红裙子就像一阵风似地飘远了。
肖申生心里忽然宽阔了许多。他说:“走吧。”
他们跑了许多家书店,淌了不少汗,最后在一家私人开的书店里买到了——当发现柜架上放着那本《记叙文三百例》时,肖申生发现王小珏像见着久别的亲人似的,近视眼里发出光彩来。他多少受了些感染,觉得老朋友变得高尚起来。可是,只半秒钟,王小珏就苦起脸,把他拉到一边:“你带钱了吗?我有七角,再凑二角四分。”
肖申生暗想,亏得爸爸昨天塞给他五角。
他掏出钱。心里却想着,回去再跟妈妈要些钱留在身边。等哪天,万一章娜托他代买书,他就一个人行动——要是王小珏身边有两块钱的话,鬼才相信他会邀他一起跑书店。
肖申生像是得到了一种召唤,有点理直气壮。过去,好像也跟妈妈一样觉着,一切好事都得十八岁以后才能轮上——她老说:等你十八岁了,就可以按自己的想法去生活,那时,我不再对你管头管脚。
该提前几年了,因为他提前长大了。
肖申生又在岔道口遇上王小珏。他捧宝贝似地捧着那本《记叙文三百例》,脸上容光焕发,偏偏还要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来给好朋友看。
“走不走?”肖申生问,一边却注意着那边岔路,看看是否出现那条红裙子。
“走呵。”王小珏嘴上应着,脚却不动,伸着脖子用有限的视力也往那边看。
来啦!章娜果真出现在那条道上。一条鲜艳的裙子,像一团可爱又热情的火!不知不觉地,他们两个交换了一个会心的微笑。肖申生觉得,同学两年,好朋友当了一年半,似乎还头一回有了很深切的一致。过去,仿佛凑在一块只是为了寂寞。
章娜快走近时,王小珏迅速地翻开书的扉页,像是作最后的审定。肖申生看见,那上头是一行漂亮的仿宋体——愿友谊永存心间。亏得没有落款,否则,肖申生那种受冷落的感觉会滋生开的。
章娜接过书,道了谢,漫不经心地看看封底的书价,然后摸出钱来交给王小珏。王小珏低着头,呐呐地说:“送你吧。”
“那就谢谢了。”章娜挺大方地问:“看见黄健了吗?”
“谁知道他。”王小珏说,“人家是个大忙人。”
章娜说:“光忙着表现自己,其他还忙些什么?”
章娜走远后,王小珏说:“看,人家多有眼光,黄健就是那种人。你呀,当初还投他的赞成票!”
肖申生真想反驳几句,那年,黄健比现在踏实得多,说出话来热乎乎的,哪像现在。
“肖申生……”王小珏压低嗓音,“钱,过两天还你。”
“我不要!”肖申生坚持说。一则他觉得这点钱还来还去挺滑稽;二则呢,他认为书扉页上的留言也有他一份:愿友谊永存心间。
有一个星期了吧。肖申生注意过多次,都没发现章娜翻看那本《记叙文三百例》,他多少有点小失望。他想问问她对那条留言是怎么想的,可惜,她显得很忙,脸上老是汗津津的。再有,王小珏反对他这么干——他推了推眼镜说:“别多嘴多舌的!她准是把它珍藏起来了。”
这天,肖申生轮着跟黄健一块当值日生。黄健照例要在这当儿做出很沉重的表情:“怎么办?我还得去找学生会的人商量事儿。”
“怎么老有事儿!”肖申生在“老”字上拖个重重的音。黄健这家伙,老逃避这苦差使。
“哪天没事呢!”黄健说,“我也为这个班出力呢。你们想把章娜选上去,说句同意就行,可大批的具体工作谁干?”
肖申生问:“章娜有希望吗?”
“首先要争取进入候选名单。”黄健急匆匆地理着书包,“反正,我会尽力而为的。章娜不错,挺关心同学……好,等会你锁门吧,我把书包背走了。”
黄健走后,肖申生开始打扫教室。忽然,他发现一个书桌里有样东西,一伸手,摸出一本《记叙文三百例》。他心里一动,翻开扉页,呵——愿友谊永存心间。这本书还是崭新的,新得像从没人翻过。
章娜怎么会把它忘在这儿了?对,这明明是黄健的座位。他胡乱地想着,脑子里变得满登登的。后来,他终于在书中翻到一张署名是章娜的条子,上头写着:这是特意为你选购的。
不知章娜是否翻过扉页?肖申生心里涌出一股痛楚的感觉,还发苦发涩。
更可惜的,是那条留言被遗忘在书桌里。
学生会长的候选名单公布了,章娜果然榜上有名。这两天,她对一切人微笑。王小珏这近视眼,乐滋滋地对肖申生说:“章娜老是朝我笑,会不会笑我不该在扉页上写那句话?”
“不会。”肖申生冷冷地说,“选举马上要开始了,她希望大家投她的票!”
王小珏说:“章娜不比黄健!”
肖申生忍了会,才说:“她也许还不如黄健。”没等好朋友发脾气,肖申生把事情全兜底翻出来。
王小珏听罢一言未发,只是挺难看地撇撇嘴,然后推了推眼镜,一屁股坐在座位上。
当天下午,各班都在选举。肖申生注意到,当黄健念到章娜的名字时,王小珏高高地、很坚定地举起手,头一个表示同意,但是,他的眼神有点黯淡,仿佛是在为一件事完成个结尾。哦,肖申生猜想他是在为自己已经提出的倡议尽责任,从今往后,再遇上这类事,也许他又会跟以前那样,从嘴里吐出两个字——随便。
肖申生也想举手,可是那团红得似火的颜色,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直直地挡在他的眼前。他发现章娜在巡视四面,很快,她的眼光与他的眼相遇。她给了他很温暖的一瞥,可是他却仿佛听见她在说:“光忙着表现自己,其他还忙什么?”
黄健一个劲地问:“还有没有?同意章娜的请举手呀!”而且,他那张平素不慌不忙的小白脸上,现在也急出了密集的小汗点。也许,他念过那条留言?
肖申生忽而觉得黄健不怎么讨厌:要是没这么多人高高地捧起他,他说不定是个很真诚的人。谁知道呢!
临放学时,选举结果出来了:章娜落选了,差一票而未过半数。
回家路上,肖申生和王小珏谁都没搭理谁。
第二天傍晚,肖申生收到一封信,是王小珏的——尽管他们两家才相隔五百米,可是王小珏还是让这封信到邮局兜了个大圈子。信上只写着两个字:谢谢,外加一个大得出奇的惊叹号。
后来,当他们再见面时,都没想到要提起这封信。但是,两个人的交往却比过去密切多了,好像是那个强烈的惊叹号在默默地起作用。
那以后,肖申生有时仍会梦着美丽无比的红裙子,但它不再飘曳,而是变成一个固体,仍是红的,也不像石头。
他醒来后,总是觉着,更美好的日子还在后头,正远远地朝前赶呢。于是,每天经过那个岔道口,他不再东张西望。
有一天,穿着红裙子的章娜迎面走来,肖申生突然发现,那条裙子并不鲜艳,可能褪过了色。
这以后,肖申生常听妈妈叹息:“你变得难管了。”
“我长大了。”他平静地说。
秦文君的散文:一诺千金
我做女孩时曾遇上一个男生开口问我借钱,而且张口就是借两元钱,在当时,这相当于我两个月的零花钱。我有些犹豫,因为人人都知道那男生家很贫穷,他母亲仿佛是个职业孕妇,每年都为他生一个弟弟或妹妹。她留给大家的形象不外乎两种:一是腹部隆起行走蹒跚;另一种是刚生产完毕,额上扎着布条抱着新生婴儿坐在家门口晒太阳。
我的为难令那男生难堪,他低下头,说那钱有急用,又说保证五天内归还。我不知道怎么来拒绝他,只得把钱借给了他。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到了第五天,男生竟没来上学。整个白天,我都在心里责怪他,骂他不守信用,恍恍惚惚的总想哭上一通。
夜里快要睡觉时忽然听到窗外有人叫我,打开窗,只见窗外站着那个男生,他的脸上淌着汗,手紧紧攥着拳头,哑着喉咙说:“看我变戏法!”他把拳头搁在窗台上,然后突然松开,手心里像开了花似的展开了两元钱的纸币。
我惊喜地叫起来,他也快活地笑了,仿佛我们共同办成了一件事,让一块悬着的石头落了地。他反复说:“我是从旱桥奔过来的。”
后来,从那男生的获奖作文中知道,他当时借钱是急着给患低血糖的母亲买葡萄糖,为了如期归还借款,他天天夜里到北站附近的旱桥下帮菜家推菜。到了第五天拂晓他终于攒足了两元钱,乏极了,就倒在桥洞中熟睡,没料到竟酣睡了一个白天和黄昏。醒来后他就开始狂奔,所有的路人都猜不透这个少年为何十万火急地穿行在夜色中。
那是我和那男生的惟一的一次交往,但它给我留下的震撼却是绵长深切的。以后再看到“优秀”“守信用”这类的字眼,总会联系上他,因为他身上奔腾着一种感人的一诺千金的精神。
那个男生后来据说果然成就了一番事业。许他早已遗忘了我们相处的这一段,可我总觉得那是他走向成功的源头。
一诺千金看来只是一种作风,一种实在,一种牢靠,可它的内涵涉及到对世界的郑重。诚挚、严谨的人做人做事自然磊落、落地生根,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那种准则的含义已超出了本身,而带着光彩的人类理想和精神、正气都在其中。
然而处在大千世界,有着太多随意许诺,却从不兑现的人。那种人较之于一诺千金的人似乎活得轻松。可惜,这种情景不会长久,一个人失信多了,他的诺言也就被当成戏言,大打折扣,全面降价。且不说别人会怎样看轻他,就是他自己,那种无聊、倦怠都会渐渐袭上心。人一沾上那种潦倒的气味,做人的光彩就会大为逊色。
去年秋天的一个傍晚,天降大雨,那是场罕见的倾盆大雨,我打着伞去车站接一个朋友,我们曾约定,风雨无阻。我在车站久等也没见朋友露面,倒是看到一个少年,没带伞,抱着肩瑟瑟地站在车牌边守候。我把伞伸过去,他感激地说谢谢,告诉我说,他也是在这儿等一个朋友。车一辆一辆开过,雨在伞边上形成一道道雨帘,天地间白茫茫的,怎么也不见我们所盼望的人。我对少年说,他们也许不会来了,可少年固执地摇摇头。又来了一辆车,突然,车上跳下一个少年,无比欢欣地叫了一声。伞下的少年一下蹿了出去,两个人热烈地击掌问候,那份快乐是如此坦荡无愧,相互的欣赏流淌在那一击中,让目睹那画面的我感到一种灵魂的升华。
我终于未能等到我的那份欣喜。当我失望而归,却在家接到朋友的电话。她说雨实在太大,所以……我想说,当时约定时为何要说风雨无阻,区区风雨又何足畏惧。不过,我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地挂断了电话。因为对于并不怎么看重诺言的人,她会找出一千条为自己开脱的理由,而我,更爱腾出时间想想那两个相会暴雨中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