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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望舒的诗

时间: 适佳2 现代诗

  戴望舒(1905年11月15日-1950年2月28日),后曾用笔名梦鸥、梦鸥生、信芳、江思等。中国现代派象征主义诗人,翻译家。小编为大家整理了戴望舒的现代诗,希望大家喜欢。

  《断 指》

  在一口老旧的、满积着灰尘的书橱中,

  我保存着一个浸在酒精瓶中的断指;

  每当无聊地去翻寻古籍的时候,

  它就含愁地勾起一个使我悲哀的记忆。

  这是我一个已牺牲了的朋友底断指,

  它是惨白的,枯瘦的,和我的友人一样;

  时常萦系着我的,而且是很分明的,

  是他将这断指交给我的时候的情景:

  “替我保存这可笑可怜的恋爱的纪念吧,

  在零落的生涯中,它是只能增加我的不幸。”

  他的话是舒缓的,沉着的,像一个叹息,

  而他的眼中似乎含有泪水,虽然微笑在脸上。

  关于他“可笑可怜的恋爱”我可不知道,

  我知道的只是他在一个工人家里被捕去;

  随后是酷刑吧,随后是惨苦的牢狱吧,

  随后是死刑吧,那等待着我们大家的死刑吧。

  关于他“可笑可怜的恋爱”我可不知道,

  他从未对我谈起过,即使在喝醉酒时。

  但我猜想这一定是一段悲哀的事,

  他隐藏着, 他想使它随着截断的手指一同被遗忘了。

  这断指上还染着油墨底痕迹, 是赤色的,

  是可爱的光辉的赤色的,

  它很灿烂地在这截断的手指上,

  正如他责备别人懦怯的目光在我心头一样。

  这断指常带了轻微又粘着的悲哀给我,

  但是这在我又是一件很有用的珍品,

  每当为了一件琐事而颓丧的时候,

  我会说:“好,让我拿出那个玻璃瓶来吧。”

  《我的记忆》

  我的记忆是忠实于我的

  忠实甚于我最好的友人,

  它生存在燃着的烟卷上,

  它生存在绘着百合花的笔杆上,

  它生存在破旧的粉盒上,

  它生存在颓垣的木莓上,

  它生存在喝了一半的酒瓶上,

  在撕碎的往日的诗稿上,

  在压干的花片上,

  在凄暗的灯上,

  在平静的水上,

  在一切有灵魂没有灵魂的东西上,

  它在到处生存着,

  像我在这世界一样。

  它是胆小的,

  它怕着人们的喧嚣,

  但在寂廖时,

  它便对我来作密切的拜访。

  它的声音是低微的,

  但它的话却很长,很长,

  很长,很琐碎,而且永远不肯休;

  它的话是古旧的,

  老讲着同样的故事,

  它的音调是和谐的,

  老唱着同样的曲子,

  有时它还模仿着爱娇的少女的声音,

  它的声音是没有气力的,

  而且还挟着眼泪,夹着太息。

  它的拜访是没有一定的,

  在任何时间,在任何地点,

  时常当我已上床,朦胧地想睡了;

  或是选一个大清早,

  人们会说它没有礼貌,

  但是我们是老朋友。

  它是琐琐地永远不肯休止的,

  除非我凄凄地哭了,

  或者沉沉地睡了,

  但是我永远不讨厌它,

  因为它是忠实于我的。

  《游子谣》

  海上微风起来的时候,

  暗水上开遍青色的蔷薇。

  ---游子的家园呢?

  篱门是蜘蛛的家,

  土墙是薜荔的家,

  枝繁叶茂的果树是鸟雀的家。

  游子却连乡愁也没有,

  他沈浮在鲸鱼海蟒间:

  让家园寂寞的花自开自落吧。

  因为海上有青色的蔷薇,

  游子要萦系他冷落的家园吗?

  还有比蔷薇更清丽的旅伴呢。

  清丽的小旅伴是更甜蜜的家园,

  游子的乡愁在那里徘徊踯躅。

  唔,永远沈浮在鲸鱼海蟒间吧。

  《狱中题壁》

  如果我死在这里,

  朋友啊,不要悲伤,

  我会永远地生存

  在你们的心上。

  你们之中的一个死了,

  在日本占领地的牢里,

  他怀着的深深仇恨,

  你们应该永远地记忆。

  当你们回来,

  从泥土掘起他伤损的肢体,

  用你们胜利的欢呼

  把他的灵魂高高扬起。

  然后把他的白骨放在山峰,

  曝着太阳,沐着飘风:

  在那暗黑潮湿的土牢,

  这曾是他唯一的美梦。

  《我用残损的手掌》

  我用残损的手掌

  摸索这广大的土地:

  这一角已变成灰烬,

  那一角只是血和泥;

  这一片湖该是我的家乡,

  (春天,堤上繁花如锦障,

  嫩柳枝折断有奇异的芬芳)

  我触到荇藻和水的微凉;

  这长白山的雪峰冷到彻骨,

  这黄河的水夹泥沙在指间滑出;

  江南的水田,你当年新生的禾草

  是那么细,那么软……现在只有蓬蒿;

  岭南的荔枝花寂寞地憔悴,尽那边,

  我蘸着南海没有渔船的苦水……

  无形的手掌掠过无限的江山,

  手指沾了血和灰,手掌粘了阴暗,

  只有那辽远的一角依然完整,

  温暖,明朗,坚固而蓬勃生春。

  在那上面,我用残损的手掌轻抚,

  像恋人的柔发,婴孩手中乳。

  我把全部的力量运在手掌 贴在上面,

  寄与爱和一切希望,

  因为只有那里是太阳,是春,

  将驱逐阴暗,带来苏生,

  因为只有那里我们不像牲口一样活,

  蝼蚁一样死……那里,永恒的中国!

  《过旧居》

  这样迟迟的日影,

  这样温暖的寂静,

  这片午饮的香味,

  对我是多么熟稔。

  这带露台,这扇窗

  后面有幸福在窥望,

  还有几架书,两张床,

  一瓶花……这已是天堂。

  我没有忘记:这是家,

  妻如玉,女儿如花,

  清晨的呼唤和灯下的闲话,

  想一想,会叫人发傻;

  单听他们亲昵地叫,

  就够人整天地骄傲,

  出门时挺起胸,伸直腰,

  工作时也抬头微笑。

  现在……可不是我回家的午餐?

  …… 桌上一定摆上了盘和碗,

  亲手调的羹,亲手煮的饭,

  想起了就会嘴馋。

  这条路我曾经走了多少回!

  多少回?……过去都压缩成一堆,

  叫人不能分辨,日子是那么相类,

  同样幸福的日子,这些孪生姊妹!

  我可糊涂啦,

  是不是今天出门时我忘记说“再见”?

  还是这事情发生在许多年前,

  其中间隔着许多变迁?

  可是这带露台,这扇窗,

  那里却这样静,没有声响,

  没有可爱的影子,娇小的叫嚷,

  只是寂寞,寂寞,伴着阳光。

  而我的脚步为什么又这样累?

  是否我肩上压着苦难的岁月,

  压着沉哀,透渗到骨髓,

  使我眼睛朦胧,心头消失了光辉?

  为什么辛酸的感觉这样新鲜?

  好象伤没有收口,苦味在舌间。

  是一个归途的设想把我欺骗,

  还是灾难的岁月真横亘其间?

  我不明白,是否一切都没改动,

  却是我自己做了白日梦,

  而一切都在那里,原封不动:

  欢笑没有冰凝,幸福没有尘封?

  或是那些真实的岁月,年代,

  走得太快一点,赶上了现在,

  回过头来瞧瞧,匆忙又退回来,

  再陪我走几步,给我瞬间的欢快?

  有人开了窗,

  有人开了门,

  走到露台上

  ——一个陌生人。

  生活,生活,漫漫无尽的苦路!

  咽泪吞声,听自己疲倦的脚步:

  遮断了魂梦的不仅是海和天,云和树,

  无名的过客在往昔作了瞬间的踌躇。

  《八 重 子》

  八重子是永远地忧郁着的,

  我怕她会郁瘦了她的青春。

  是的,我为她的健康挂虑着,

  尤其是为她的沉思的眸子。

  发的香味是簪着辽远的恋情,

  辽远到要使人流泪;

  但是要使她欢喜,我只能微笑,

  只能像幸福者一样地微笑。

  因为我要使她忘记她的孤寂,

  忘记萦系着她的渺茫的乡思,

  我要使她忘记她在走着

  无尽的、寂寞的、凄凉的路。

  而且在她的唇上,我要为她祝福,

  为我的永远忧郁着的八重子,

  我愿她永远有着意中人的脸,

  春花的脸,和初恋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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