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的现代诗《我的秘密》和散文
冰心的作品没有虚构编织的成分,没有浪漫的色彩,没有人为的戏剧性的冲突,没有媚俗的诙谐,具有逼真性和亲切感。小编这里为大家整理了一些关于冰心的现代文和散文,希望大家喜欢。
《我的秘密》
假如我今年不能升学,
我晓得我做什么最好;
这是一个绝对的秘密,
我不让任一个人知道!
那天我到百货大楼,
我本想买几个书签,
走上三楼,我发现了
一间“美术工艺陈列室”
结果我呆了整整的半天!
满屋的精美的物件,
看得我眼睛也发愣——
五彩的绒花,透空的剪纸,
还有玲珑带穗的纱灯。
粉红和碧绿的玉石,
雕成了仙女和寿星;
乳白色的像牙上面,刻着
密密的山,树,和小人。
六扇黑漆的屏风上,有
古装的人在花下喝酒,吹箫;
颗颗的红玉堆成樱桃,
片片的翡翠粘作芭蕉。
一幅灿烂的云锦从墙上垂下,
几条金龙在彩云里张牙舞爪;
天鹅绒,湖水一样地温柔,
闪闪的光浪在架上涌流。
我最爱的还是泥人和面人,
他们一个个都那么活泼,神气:
勇敢的武松,用力地按住“大虫”,
小阿福抱着麒麟,脸上笑嘻嘻地……
“老师父,您讲下去吧,
您为什么难受得说不出话?”
——这一句话使我回顾
一大群人正围着那老师父——
我想听听他们谈些什么,
我悄悄地走到旁边蹲下。
老头儿摸着胡子笑着,
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的故事已经说完,
那是我从前痛苦的经历。
新社会把我救了出来;
我还能不献上全部的精力?
“苦的是我眼酸,腰痛加上失眠,
虽然我还想再干几十年。
苦的是我没有一个识字的徒弟,
念书的孩子们说搞手艺没出息!
“你说我们的美术工艺
在国际上声誉很高,
提到这点我更要发牢骚!
你说美术工艺是祖国
优美的文化,
有几个青年人懂得这句话?
“我的师父从前教了我好些,
都是多少年积累的聪明智慧;
糟糕的是我自己也不会写字,
有谁来替我把经验作个总结?
“假如我有一个有文化的徒弟……
听到这里我就从地上跳起!
“老师父,您千万不要伤心,
我们都愿意做您的徒弟!”
这句话没有从我口中说出,
当着许多人我真有点害羞;
我只默默地站在一旁,
紧握着一双出汗的手。
我们班里还有许多人……
王明的木工就十分灵巧,
我的泥工,人家都说“不赖”,
陈善的纸工是再好也没有!
还有李小枫和董以文,
她们都喜欢挑花,刺绣。
假如我们都来加入
这支美术工艺的大军,
老师父们还要发什么愁?
我们立志向你们好好学习,
同时自己再研究,追求。
我们学会了传统的精巧的手艺,
再加上我们眼前然悉的东西:
在像牙上,我们会刻出亭台楼屋,
和屋里桌上摆的杯子和茶壶;
我们也要刻出挂着八盏大灯的
高高的天安门,
八面红旗在玉石栏杆边临风飞舞。
一团泥土,我们学着把它
捏成老头子手里捻着数珠;
我们也会捏出狼狈的王葆,
揣着他那个可恨的宝葫芦!
我要写信给在云南考察的哥哥,
让他给我寄来几张鸟兽的画图;
我要用丝绒把它们做得逼真,
让人人知道我们有多少异兽珍禽。
通草花的标本也少不了,
祖国的花朵像锦绣一般;
可是原料大宗是台湾出产,
为此,我们更要快快解放台湾!
我紧紧地握着出汗的双手,
快乐,泉水似地涌上心头!
无论是纸张,泥土,
玉石,木头,
到了我熟练的手里,我就有
无限的创造的自由!
我眼前涌出朵朵的红云,
橱里的绒鸡也翩翩起舞,
架上的泥人对我拍手欢迎,
欢迎我加入他们的队伍。
我一定要去学美术手艺!
我想我爹妈不会不同意——
可是我觉得现在还是不说的好,
别让人以为考试会把我难倒!
我兴奋地怀抱着这个秘密,
回家去先准备好好地考!
《天南地北的花》
我从小爱花,因为院里、屋里、案头经常有花,但是我从来没有侍弄过花!对于花的美的享受,我从来就是一个“不劳而获”者。
我的父亲,业余只喜欢种花,无论住到哪里,庭院里一定要开辟一个花畦。我刚懂事时,记得父亲在烟台海军学校职工宿舍院里,就开辟几个花坛,花坛中间种的是果木树,有桃、李、杏、梨、苹果、花红等。春天来了,这些果树就一批一批地开起灿若云锦的花。在果树周围还种有江西腊,秋天就有各种颜色的菊花。到了冬天,就什么花也没有了。辛亥革命那年,全家回到福州去,季节已是初冬,却是绿意迎人,祖父的花园里,还开着海棠花!春天来到,我第一次看到了莲花和兰花。莲花是种在一口一口的大缸里,莲叶田田,莲花都是红色的,不但有并蒂的,还有三蒂和四蒂的,也不知道祖父是怎样侍弄出来的?兰花还最娇贵,一盆一盆地摆在一条长凳上,凳子的四条腿下各垫着一个盛满水的小盘子,为的是防止蚂蚁爬上去吃花露。兰花的肥料,是很臭的黑豆水,剪兰花必须用竹剪子,对于这些,祖父都不怕臭也很耐烦!祖父一辈子爱花,我看他一进花园,就卷起袖子,撩起长衫,拿起花铲或花锄,蹲下去松土、除虫、施肥,又站起拿起喷壶,来回浇灌。那动作神情,和父亲一模一样,应该说父亲的动作神情和祖父一模一样!我曾看见过他的老友送给他的一首回文诗,是:
最高华独羡君家
独羡君家爱种花;
家爱种花都似画,
花都似画最高华。
画出来便是这样的:
最 高
画 华
似 独
都 羡
花 君
种 家
爱
我记得为了祖父汲水方便,父亲还请了打井师傅在花园里掘了一口井。打井时我们都在旁边看着。掘到深处,那位老师傅只和父亲坐在井边吸着水烟袋,一边闲谈。那个小伙子徒弟在井下一锄一锄地掘着,那口井不浅,井里面一定很凉,他却很高兴地不停唱着民间小调。我记得他唱“腊梅姐呵腊梅姐!落井凄凉呵,腊梅姐。”——“落井”是福州方言“下井”的意思——那位老师傅似怜似惜地笑着摇头,对父亲说:“到底是后生仔,年轻呵!”
一年后到了北京,父亲又在很小的寓所院子里,挖了花坛,种了美人蕉、江西腊之类很一般的花。后来这个花的园地,一直延伸到大门外去。他在门外的大院里、我们的家门口种着蜀葵、野茉莉等等更是平凡的花,还立起一个秋千架。虽然也有一道篱笆,而到这大院里来放风筝、抖空竹、练自行车的小孩子们,还都来看花、打秋千,和我的弟弟们一块儿玩耍。
二十年代初,我入了协和女子大学,一进校门,便看见大礼堂门前两廊下开满了大红的玫瑰花,这是玫瑰花第一次打进了我的眼帘!我很奇怪我的祖父和父亲为什么都没有种过玫瑰?从那时起我觉得在百花之中,我最喜欢的是玫瑰花,她不但有清淡的香气,明艳的颜色,而且还有自卫的尖硬的刺!
三十年代初,我有自己的家了。我在院子里种上丁香、迎春和珍珠梅,搭了一个藤萝花架,又在廊前种上两行白玫瑰花。但是我还是没有去侍弄她们!因为文藻的母亲——我的婆母,她也十分爱花,又闲着没事,便把整天的光阴都消磨在这小院里,她还体谅我怕0人的花香,如金银花、丁香花、夜来香、白玉兰之类,二是在剪花插花的时候,她也只挑些香气清谈的或有色无花的花,如玫瑰花、迎春花之类。这就使我想起从前我的父亲只在我的屋里放上一盆桂花或水仙,而给桂花浇水或替水仙洗根,还是他的工作――至于兰花,是离开福州之后,我就无福享受这“王者之香”了。
四十年代初,我住在四川的歌乐山。我的那座土房子,既没有围墙,周围也没有一块平地,那时只能在山坡上种上些佐餐的瓜菜。然而山上却有各种颜色的野杜鹃花,在山中散步时,随手折了些来,我的案头仍旧是五彩缤纷。这是大自然的赐予,这是天公侍弄的花!五十年代直到现在,我住的都是学校宿舍,又在楼上,没有属于我的园地;但幸运也因之而来!这座大楼里有几位年轻的朋友,都在自己屋前篱内种上我最喜爱的玫瑰花。他们看到我总在他们篱外流连忘返,便心领神会地在每天清早浇花之后,给我送几朵凝香带露的玫瑰花来,使得我的窗台和书桌上,经常有香花供养着。
八十年代初,我四次住进了医院,这些年轻人还把花送到医院里。如今呢,他们大展鸿图,创办了“东方玫瑰花公司”,每星期一定给我送两次花来,虽然我要求他们公事公办,他们还只让我付出极少的象征性的买花钱。我看我这不劳而获的剥削者的帽子,是永远也摘不掉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