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的现代诗和散文《盛开的革命花朵》
冰心把自己的生活体验,凝聚成富有哲理的诗行,抒写的内容是宽泛的、跳跃的、多元的,有着独特的艺术魅力和持久的生命力。小编这里为大家带来冰心的现代诗和散文,希望大家喜欢。
《从去年到今年的圣诞节》
在我拿起笔来的时候,正是东京的一个恬静的夜晚,一圈灯影之外,播音机中,在奏着柔和的圣诞节的音乐。回忆起去年的圣诞节,不禁有无限的欢欣,与万千的感慨。
去年的今夜,我正在准备一篇演讲,是应中国重庆郊外歌乐山礼拜堂之请,去给山上一班居民和学生们讲话。在我们装点起一棵很大的圣诞树之后,小孩子们逐个就寝,我才带着纸笔,去到圣诞树下的一张小桌上,仰望着树尖那一棵金星,凝神思索。
窗外正下着碎雪,隔窗听得见松梢簌簌的细响、桌边炭盆裹爆出尖锐的火花。万静之中这一声细响、这一道火光,都似乎在歌唱着说“天上的荣耀归与上帝,地上的平安、喜乐归与人”!
经过了八年为争真理求自由的苦战之后,平安与喜乐,对于劳瘁,困苦的人,是太需要的了!但胜利的歌声,潮水般卷过之后,人们的心里,似乎反感觉着空虚,一方面又似乎加上了无量的负担。是的,解除痛苦,本已困难,建立起快乐与平安,是更不容易的呵!
快乐和平安都是由伟大的爱心中出发,只有怀着伟大的爱心的人,才会憎恨强权,喜爱真理,也只有怀着伟大的爱心的人,才会把爱和憎分得清楚分明!我们所憎恨的是一个暴力的集团,一个强权的主义,我们所喜爱的是一般驯良和善心人民。
耶稣基督便是一切伟大爱心的结晶,他憎恶税吏,憎恶文士,和一切假冒为善的人。他憎恨一切以人民为对象的暴力,但对于自己所身受的凌虐毒害,却以最宽容伟大的话语、祷告着说“愿天父赦免他们、因为他们所作的、他们自己不知道”。
多么伟大的一个爱的人格!瞻仰了这种人格,怎能不把荣耀归于上帝!
世界上没有一国比我们中国的人民,更知道和平的可贵可爱。世界上也没有一国比我们中国的人民更知道和平建立的困难,因为建立和平的事功,不能单独的由某一国或某一般人民,单独担负起来过去我们已经光荣地尽了最大的宽容,此后我们更要勇敢地尽最大努力。我们要以基督之心为心,仿效他伟大的人格,在争到自由,辨明真理之后,我们要“以德报怨”用仁爱柔和的心,携带着全世界的弟兄,走上和平建设的道路。
以上是我向歌乐山会众演词的大意,那时我决没有想到今年的今日我会到日本东京,也没有想到会得机会向中华的同胞们,在纸上讲话!我的思想是一贯的,我始终相信暴力是暂时的,和平是永远的。抗战八年中、无论在怎样痛苦的环境里,圣诞的前夕,我总为孩子们装点起一棵圣诞树,那怕树小到像一根细草!我要告诉我的孩子们说,我决不灰心,决不失望,只要世界上有个伟大的爱的人格,那怕这人格曾被暴力钉在十字架上,而这爱的伟大的力量,会每年在这时期爆发了出来,充满了全世界!
中华民国三十五年十二月廿三夜东京
《盛开的革命花朵》
——和贾米拉会见
我们的诗人歌唱过:哪里有火热的斗争,那里就爆发着灿烂的火花,哪一片土地上酒满了人民斗争的热血,那一片土地上就开出鲜红的花朵。
贾米拉·布伊海德是一朵开在阿尔及利亚土地上的鲜红的花。
我坐在大厅的侧首,凝望着这位年方三九的名震全球的阿尔及利亚女英雄,在从大厅各个角落射来的强烈灯光之下,不断起落的摄影机声中,她半低着蓬松着黄褐色头发的头,谦柔而又腼腆地坐在那里,黑色的大衣领半敞着,露出了雪白的颈项。她浑身上下,是那么朴素,那么温柔,但是就是这位朴素温柔的姑娘,在狰狞丑恶的法国殖民主义者面前,显示出了石破天惊的坚贞不屈的英雄气概。
年轻的贾米拉走出学校,参加阿尔及利亚民族解放斗争,她担任护士工作,一九五七年四月,被法国巡逻兵追击,中弹被捕——那年她才二十二岁——七月十五日又被判处死刑,当她听到法国军事法庭判决的时候,她凛然地说:“我知道你们要判处我死刑,因为你们所服务的那些人都是吸血鬼。事实是,我爱我的国家,我希望看到它获得独立,因此,我支持民族解放阵线的斗争,而就是为此,你们就判处我死刑……但是,你们不能阻挡阿尔及利亚走向独立。”
对于法国殖民主义者这个残酷的判决,我国的青联、学联和妇联和全世界的青年妇女团体在一起都提出过最严正的抗议,法国当局被迫改判她终身苦役。她前后被关在撒哈拉大沙漠边缘和法国的监狱里,她在监狱仍坚持斗争,直到一九六二年,她的祖国取得了独立,贾米拉才得到了自由。
腼腆谦柔的贾米拉用低柔的声音,说出了阿尔及利亚人民对于中国人民的热情洋溢的友谊,说出了中国人民对于阿尔及利亚解放斗争真诚的、无条件的支持。她谈到中国的革命文献对于非洲战士们的影响,这也是对我们的鼓舞。共同受过西欧北美殖民主义者的压迫的中阿人民的友谊,不是寻常的,乃是同情的心血凝成的战斗友谊呵!
坐在她身旁的几位“大姐”,用敬佩爱惜的眼光拥抱着她,劝她爱护自己的健康,告诉她独立后的阿尔及利亚同毛主席所说的解放后的中国一样,才走了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因此,她和她的战友们都还有许多许多的工作要做。听着这些亲如家人的情话,她频频抚摸颈项,咽下她的激动的情感……
我坐在大厅的侧首,凝望着这朵娇红欲滴的自由之花,和在她周围扶持着她的一片片饱历风霜的红叶,耳中回荡着坚脆的一支又一支的革命歌曲。从大厅的各个角落,强烈的灯光又映像起来了。我忽然觉得这不是什么灯光,这是动摇着帝国主义基础的亚洲、非洲、拉丁美洲的革命烈火,正在呼呼地蔓延,这坚脆的歌声似乎是扑面的东风的声响,风增火势,火助风威,把火光中的代表中阿革命人民的一朵红花、几片霜叶,衬托得成一幅最新最美的图画。
《病的诗人(三)》
诗人病了——
感谢病的女神,
替他和困人的纸笔,
断绝了无谓的交情。
床边——
只矮矮的小几,
朵朵的红花,
和曲曲的画屏,
几日的圈住性灵。
长日如年,
严静里——
只倾听窗外叶儿细响,
又低诵几家词句:
“庭院深深……”
是谁游丝般吹弄?
又是谁流水般低唱?
轻轻地起来
撩起窗帘,
放进清音。
只是箫声宛转,
只是诗情游漾,
奈笔儿抛了,
纸儿弃了,
只好听——听。
只是一声声,
何补空冥?
感谢病的女神,
替他和弄人的纸笔,
断绝了无谓的交情。
一九二二年四月二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