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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的现代诗和散文《说说我自己》

时间: 适佳2 现代诗

  冰心写现代诗和散文撷取现实生活中的一个片段,人生旅途中的一段机缘,展示出错综复杂的社会生活的一个侧面。小编这里为大家带来冰心的现代诗和散文,希望大家喜欢。

  《广岛——控诉的城市》

  八月十九日下午,我们从岩国坐小汽车到了广岛。

  我们在一星期以前,已经在长崎看到了教堂、医院、学校……的颓垣断壁,看到了在几撮、几片的建筑物周围的,宽广荒凉的,清理过的瓦砾场。我们在长崎、大阪、东京的大会内外,都曾会见了原子灾害的受难者。十年过去了,日本人民不断地辛勤劳动,仍然没有能够掩盖起这一大片废墟!十年过去了,万千受伤者的血和泪仍在不断地涓涓地流!这人间地狱的惨状,已经引起我们对于原子狂人们的无比愤怒。对于我们即将到达的广岛市,我是以万分沉重的心情来迎接的。

  进入广岛市了,路旁是矮小稀疏的树木,炎风卷起了干灼的尘土,在黄尘扑面之中,汽车开到新广岛饭店的门前,门前站满了举旗欢迎的群众。我们接过花束,和欢迎者握手之后,立刻就到广岛死难者的慰灵碑前去,这慰灵碑好像马鞍的样子,——据说是日本古代形式——下面一块方石,底下存放着二十四万以上死难者的名字。石上刻着说:“安息吧,不要重犯以前的错误了。”我们敬肃地献上花圈,默立了一会。望着石上的刻词,不禁流下了悲愤的眼泪。是原子狂人的罪恶,造成了这一场空前的惨剧,我们应当说:“安息吧,我们决不让世界上再有第二个广岛了!”

  从碑下退出,我们就到广岛红十字医院,慰问受原子灾害的病人。

  十年过去了,除了十年前八月六日晨八时十五分,第一颗大规模杀人武器原子弹爆炸之下,立即炸死的二十四万人之外,当时还有重伤者五万一千多人,轻伤者十万五千多人。十年之中,伤者因无力治疗,无法治疗,陆续死去的还不知有多少。现在住院的不过是极少数的伤者,以及十年之后在这被炸的城市的健康居民中忽然发现的一种败血症患者。患败血症者每日增加,使得十年前幸免于伤亡的人们,心里恐慌得很,有的人便回避身体检查,他们唯恐查出病来,不但自己忧虑,家人悲伤,而最切身的生活问题、工作问题,立时就没有办法了!

  作为一个慰问者,我是准备沉着稳定的心情,去接触呻吟痛苦的病人的,而当我站在他们床前,同他们握手谈话的时候,往往止不住自己的热泪!最使我难过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工人,在被炸的时候,她背着一个孩子,这天真无知的孩子,被烧死在她身上,除了孩子替她所覆盖的地方之外,她的背上,肩上,臂上,腿上,布满了斑斑的伤痕!因为要养活幸存的三个孩子,她挣扎工作了八九年,最近因为实在不能再支撑下去,才在群众的支援下,入了医院。她把头埋在枕里,痛哭失声,只伸出手来,和我紧紧地把握。我说:“你放心疗养,勇敢地支持下去,活下去吧!因着你们的痛苦,世界上爱好和平的人民,眼睛已经明亮了,他们已经坚决地站了起来,一定要从世界上消灭这万恶的原子武器。你们不是孤苦无告的,有中国六亿人民,和全世界亿万爱好和平的人民,和你们永远在一起,关心你们,鼓励你们,安慰你们,十年来黑暗的岁月,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你的前途是有希望的,安心疗养吧!”因着情感的激动,我这几句话不是连续着说下去的,我们的手也把握得更紧了——是的,为和平而斗争的中日两国人民,是永远并肩携手勇敢前进的,我们紧握的手是永不分开的!

  我们还慰问了其他的几个病人,有的是年轻的大姑娘,为着不显出病容,脸上还略施脂粉;有的是十几岁的孩子,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感激的微笑;这些都是在十年之后才发现自己有病的人,他们对于自己的前途有着深重的忧虑,但是因为“禁止原子弹氢弹世界大会”在广岛的召开,使他们有了活下去的勇气。上千的和平代表从日本各地、世界各国涌到这曾是“火海”的城市里来,慰问了他们,关怀着他们,同他们说这禁止原子武器的运动正受着全世界爱好和平人民的支持,这运动正在一天一天地扩大……这一切都使年轻的病人们,得到了无限的安慰和勇气。

  出了病室,院长带我们到医院楼顶的凉台上,他指点给我们看,说台下医院大门内的院子里,十年前被炸后的头几天曾经挤满了上千盈万的受伤的人,因为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们也牺牲过半,治疗的工作不能迅速进行,因此从这院子里每天要抬出成千成百具的尸首。他还带我们走到楼上一角的大屋子,是受震损坏后不曾修理的,钢铁的窗架都弯曲着,而这所医院还不过是九所医院中受害最轻的一所,其他如本市的八十六所大小学校和图书馆,被炸后只剩下十九所还有使用的可能,原子狂人毁伤文化的罪恶,真是使人切齿的。

  我们永远不能忘记我们在医院楼下参加的原子受难者的座谈会。冂字形的桌边,坐满了双目失明的、断臂的、脸上身上创痕斑斑的老老少少。他们愤怒地控诉着原子弹给予他们的说不尽的痛苦,它摧毁了他们的家庭,杀害了他们的亲人,造成了他们的残废,十年之中他们过着悠长的悲惨非人的生活……每个人述说自己切身痛苦的时候,或是始而冷静,终而呜咽;或是酸泪盈眸,时断时续;或是开始说了几句,就掩面泣不成声。西下的骄阳,穿过高大的窗户,投射在这厅堂里,投射在这些畏避阳光的受害者的身上,使我们感觉到一种沸腾的愤激情绪。但是他们终于镇定下来了,代表们的发言,像海外吹来的清凉和平的风,使他们得到了希望和安慰。他们相信人民的力量是无敌的,人民要求和平,要求禁止原子武器,这正义的愿望是一定而且必须达到的。十年来第一次从他们充满了创痕的脸上出现了微笑;深陷的眼眶里,也似乎发出了希望的光辉。提到中国人民寄给他们的五万元的救济费,他们重新又涌出感激的热泪。对中国人民伟大的宽大胸怀,受难者和日本人民都再三向我们表示敬佩与感谢。

  当天晚上,广岛人民在我们所住的新广岛旅馆的礼堂里为我们开了一个盛大的欢迎会。台上挂着“欢迎中国和平使节团”,和“加强中日间的交流”,“感谢爱的援助”,“以和平与友谊把广岛与北京连系起来”等等的标语。因为照顾到我们旅行的辛苦,会上只有发言、献礼和献花,时间虽然很短,而我们从台上下望,看到几百群众的热情感激的眼光,和平与友谊已经把北京和广岛连系起来了。

  第二天——八月二十日上午,我们又分组出发慰问。车中外望,在烧毁的四百万坪的土地上,经过了劳动人民的十年努力,虽然已经营建起若干高大的楼屋,长宽的桥梁,但是在远远的四围山色之中,广岛市仍有点像“绿洲中的沙漠”,尤其是爆炸中心地带,没有葱茏的树木,几条大街,延伸在宽广焦黄的大地上,使人有荒凉的感觉。

  我们几个人访问了明成园盲童收养所,这所里有三位保姆,是原子弹轰炸下的受伤者,现在仍有两位在所里服务,一位在学西裁,她们都来和我们谈话。十年以前,她们正是二八年华,对于自己的前途,曾寄存着一般少女的理想和幻想。她们憧憬着和平幸福的生活,美满的婚姻,天使般的儿女。如今她们坐在我的对面,低着头,摩抚着双臂上紫红扭曲的伤痕,在不断的幽咽之中,述说着十年前天外飞来的灾祸:镜中看到自己脸上的创瘢,使她们从痛苦昏迷中醒来时节,起了说不出的惊骇,她们悲愤,她们羞愧,那时的直觉是恨不得立刻死去,但是为着一家人的生活,又只得挣扎着支持下来。这重大的打击,使她们觉得一切美梦都粉碎了,丑陋病弱的身体,断送了一生的幸福,顽强的学习和艰苦的工作,也成为不可能。她们拖着创痛的身躯,沉郁的心情,度过了这三千六百五十昼夜……

  我紧紧地握着她们的手,我深深地体会到这些女孩子的心情,我说:“你们为什么为脸上臂上的瘢痕感到羞愧呢?这巨大的不幸,是原子狂人所造成的,你们把写在你们身上的血淋淋的罪行,呈露在全世界正义的爱好和平的人民眼前,使世界人民看到铁一般的罪恶事实,激起他们的义愤,使他们团结起来向原子狂人作英勇的斗争,效果是极大的。你们没有看见在每个大会上,你们的控诉使几千个代表受了多大的激动?我只觉得你们是勇敢的走在争取和平的队伍前面的尖兵。我们的队伍是强大的,人民的力量是无敌的,和平一定会胜利的,勇敢地活下去吧!”

  下午两点五十分,我们乘火车离开广岛,在车站上纷纷道别之顷,忽然送行的人群两边分开了,跑来几个年轻的姑娘们,就是今天早晨同我谈话的,她们紧紧拉着我的手,把我送到车上。车慢慢开动了,她们说:“谢先生,我们一定会勇敢地活下去斗争下去的!”她们仍然忍不住哭了,但是她们泪痕满面的脸上射出勇敢、坚定的光芒。

  在火车上我展开了一张纸,是一位日本朋友递给我的、一首英译的、没有署名的日本诗人写的诗,题目是《我们找到了力量》:

  你在清晨溜窜了进来,

  来破坏,来屠杀,

  来把我们烧成焦炭,

  来伤残,来杀害!

  一刹那间——

  几千年的劳动的汗、希望和梦想,

  变成了尸山血海

  和无尽无休的痛苦。

  《说说我自己》

  李小林在两月之前,就写信叫我写自传。我的详细自述,早就陆续地在《收获》上发表过了,如今还叫我写什么呢?

  我的“老弟”萧乾曾写过一篇短文,提到:“‘五四’以来的中国作家经历过多少沧桑:由龙旗、五色旗、青天白日旗到五星红旗,由皇帝、军阀、太君、委员长到主席,走的是多么曲折、漫长而崎岖的路,时而浓云密布,时而万里晴空,时而又冰雹交加。芸芸众生像是在任天公摆布,其实,他们不声不响地在把着舵。他们是历史最终的胜利者。”

  我也算是“五四”以来的作家吧,但我是否作个历史最终的胜利者,就很难说了!

  我只能把我自己的舵。我努力把我自己对于周围一切的感想和反应,无论是爱、憎、喜、怒,都痛快地发泄了出来,不管编辑者有什么难处,也不管能否和读者见面,横竖我已经写了,和我知己的朋友都知道我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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