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的诗集
那一棵老树会把自己的故事
说的这麽露骨呢?
不必寻根了,一切的传说
赤裸裸都罗列在眼前
半亩的龙骨嶙峋,蛟筋杂错
蟠踞成一只飞不去的海妖
轻一点吧,嘘,轻一点
防他突然会醒来
千只蠕蠢,把你拌一跤
余光中的诗集(篇2)
我在扬子江的岸边歌唱,
歌声响遍了岸的两旁。
我抬起头来看一看东方,
初升的太阳是何等的雄壮!
嗨呦,嗨呦,
初生的太阳是何等的雄壮!
顺风时扯一张白帆,
把风儿装得满满;
上水来拉一根铁链,
把船儿背上青天!
嗨呦,嗨呦,
把船儿背上青天!
微笑的水面象一床摇篮,
水面的和风是母亲的手。
疯狂的浪头是一群野兽,
拿船儿驮起就走!
嗨呦,嗨呦,
拿船儿驮起就走!
一辈子在水上流浪,
我的家就是宽广:
早饭在叙府吃过,
晚饭到巴县再讲!
嗨呦,嗨呦,
晚饭到巴县再讲!
我在扬子江的岸边歌唱,
歌声响遍了岸的两旁。
我抬起头来看一看东方,
初升的太阳是何等的雄壮!
嗨呦,嗨呦,
初升的太阳是何等的雄壮!
余光中的诗集(篇3)
每当我呆呆地立在窗口
对着一只摊开的纤手
拿不出那块宿命的石头
----用神秘的篆体
刻下我的名字
证明我就是我
那宿命的顽石
就觉得好奇怪啊
彷佛还是在石器时代
一件笨拙的四方暗器
每天出门要带在袋里
当面亲手的签字还不够
一定要等到顽石点头
窗内的女人才肯罢手
死後要一块石头来认鬼
活着要一块石头来认人
为什麽几千年後
还挣不脱石头的符咒
问你啊,袋里的石头
什麽时候你才肯放手?
余光中的诗集(篇4)
锈的是盘古公公的钢斧
劈出昆仑山的那一柄
蛀的是老酋长轩辕的乌号
射穿蚩尤的那一张
涿鹿,涿鹿在甲骨文里
雪人在世界的屋脊上拾到
鹏的遗羽当黄河改道
乾河床上赫然有麒麟的足印
五百年过去後还有五百?喷射云中飞不出一只凤凰
龙被证实为一种看云的爬虫
表弟们,据说我们是射日的部落
有重瞳的酋长,有彩眉的酋长
有马喙的酋长,卵生的酋长
不信你可以去问彭祖
彭祖看不清仓颉的手稿
去问老子,老子在道德经里直霎眼睛
去问杞子,杞子躲在防空洞里
拒绝接受记者的访问
早该把古中国捐给大英博物馆
表弟们,去撞倒的不周山下
坐在化石上哭一个黄昏
把五彩石哭成缤纷的流星雨
而且哭一个夜,表弟们
把盘古的眼睛哭成月蚀
而且把头枕在山海经上
而且把头枕在嫘祖母的怀里
而且续五千载的黄梁梦,在天狼星下
梦见英雄的骨灰在地下复燃
当地上踩过奴隶的行列
余光中的诗集(篇5)
大哉此镜看我立其湄
竟无水仙之倒影
想花已不黏身光已畅行
比丘尼如果青钟铜扣起
听一些年代滑落苍苔
自盘得的圆颅
塔顶是印度的云塔顶是母亲
启古灰匣可窥我的脐带
联系的一切曾经
母亲在此母亲不在此
释迦在此释迦不在此
释迦恒躲在碑的反面
佛在唐佛在敦煌
诺佛就坐在那婆罗树下
在摇篮之前棺盖之後
而狮不吼而钟不鸣而佛不语
数百级下女儿的哭声
唤我回去回後半生
余光中的诗集(篇6)
第叁季,第叁季属於箫与竖笛
那比丘尼总爱在葡萄架下
数她的念珠串子
紫色的喃喃,叩我的窗子
太阳哪,太阳是迟起的报童
扔不进什麽金色的新闻
我也不能把忧郁
扔一只六足昆虫的遗骸那样
扔出墙去
当风像一个馋嘴的野男孩
掠开长发,要找谁的圆颈
我欲登长途的蓝驿车
向南,向犹未散场的南方